蓝天之下，素净的行政楼静静蛰伏，楼前草坪坐满了学生。学生们神色淡定，手中都拿着透明塑料瓶，瓶内装着各式各样的花。

“你这是真的假的？”王以宁凑过来问。

“真的，从植物园里拿出来的。”路巧滢的语气依旧平静，“但是用假花也可以。副校长你让我放塑料瓶，只放了几天，学校里到处都有人跟着学了，有什么原理吗？”

“这你不需要知道。”王以宁的风格还是那么果决，“但我可以跟你解释一下，这个塑料瓶的寓意。塑料瓶意味着‘保护伞’，花象征着吴明森这种学生，他们一直在学校的庇护下成长，早晚会被闷死在里面。他们必须经历风雨。”

路巧滢喃喃低语，“也就是说，吴明森他们违反校规，学校不能再包庇他们了？......”

“是这个意思。相信大家都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积极响应。”王以宁回身，看了看这些“抗争”的学生，眼神意味深长，“社交媒体，还有各种艺术品，都起到了不小的作用。艺术的力量真强大啊。”

路巧滢知道王以宁在说什么，他给林舒婷及叶俊翔的安排，她都听说了。她接到的任务，是在学校各处放置艺术品，塑料花瓶就是其中之一。她还要用音响在学校的操场放音乐，呼吁大家重视规则与秩序。她还要在户外大屏幕播放短片，力求惩处那些违反校规的人。

“我......”路巧滢犹犹豫豫，还是怯生生地对王以宁说，“我知道，副校长你跟我解释过了，这都是为了他们好，可是......”

“没有可是。”王以宁瞥了一眼路巧滢，冷笑道，“我还以为你跟他们两个不一样呢，没想到，也差不多。”

路巧滢微微低头，像是感觉自己做错了事，不好意思说话。

“校园服务令进行到现在，你有什么心得吗？”王以宁忽然问。

“emmm，”路巧滢略微思索，组织语句道，“大家喜欢唱歌，喜欢集会，喜欢工艺品。只要有人聚到一起，路过的人也会停下来围观；只要有人唱歌，会唱的也会跟着唱；只要有人拿出工艺品，大家都会回去做个样子差不多的......”

“这就是艺术的感染力。”王以宁不想聊吴明森他们了，而是认真对路巧滢讲述，“在大革命期间，最伟大的抗争歌曲就是这么传唱的。”

“大革命？”路巧滢下意识问。

“能配得上叫‘大革命’的，只有1789年那一次。”王以宁的语气略显崇敬，“民众的力量奔涌，帝制摇摇欲坠，此起彼伏的群众运动让各方势力胆寒。就是在这次革命中，《马赛曲》诞生了，为民众带来了无上的勇气，也带来了坚定的民族自豪感。歌曲迅速传遍了全国，大家在歌曲的鼓舞下士气高涨，共和制度战胜了君主制度，事实上预见了封建帝制的死刑。”

路巧滢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对我来说，音乐的力量不在这里。副校长，你跟你的老同学还有联系...有联系吗？就是上学的时候班上那些人。”

“没有。”王以宁不知道路巧滢提问的用意，但他还是本能解释道，“你还小，没什么体会。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明白了，以前的同学都变成了陌生人，见面反而尴尬。没什么好联系的。”

“我朋友跟我讲过一个故事，是关于她学姐的。”路巧滢难得没理会王以宁，而是自顾自讲述，“她学姐大她好多届，在学姐高三快毕业的时候，创作了一首毕业歌曲，里面融入了很多只有他们班才懂的内容，什么‘从一楼到四楼的距离’、‘季风洋流都搞不懂’和‘新视野’之类的......但那首歌在网上一发出来，马上就被大家喜欢了。那时候几乎人人都会唱。”

王以宁知道她说的是哪首歌，当时的网络还不算发达，这首歌却创造了难以企及的可怕传播率。完全可以算得上是某种社会现象了。

“毕业之后，大家都散了，只有这首歌还一直在网上流传。”路巧滢的语气中透露出些许钦羡，“十年之后，他们居然又聚到了一起，还是原来的那些人，大家都老了一些，但他们还是他们。他们又唱了一遍那首歌。”

王以宁表现得十分冷淡，“那只是一则广告。只要你肯花钱，没什么不可能的。”

“嗯，是广告。”路巧滢看起来却并不在乎，“怎么说呢，我只是觉得......真好。过了那么久，大家还能聚到一起唱歌，真好。”

王以宁还想说点什么，打破路巧滢天真的幻想，可犹豫了片刻，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王以宁忽然笑了，“我才是老师，一般都是我给学生上课，没想到这一次，是你在给我上课。”

路巧滢这才回过神来，赶紧低下了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得罪了副校长。

“没事，你表现得很好。”王以宁讲完，脸色很快又再度沉了下来，“但我猜这样作用也不大，陈武他们肯定会反击，只是个时间问题而已。”

“啊？”路巧滢没反应过来。

“我会的陈武也都会，他肯定会针对性破坏我的行动。”王以宁又没来由地冒出了一句话，“好好享受这段时间吧，很快大家的想法都变了，你就......”

“副校长。”路巧滢居然打断了王以宁，“我觉得你做得不对。”

王以宁转头盯着路巧滢，脸上没有表情。

“你不是为了吴明森他们好吧？我能感觉出来的。”路巧滢轻轻摇头，“你是副校长，我不会违抗你的命令。可是我有说话的权力。我觉得你做得不对。”

王以宁又笑了，这次透露出的是欣赏的神情，“你的猜测是对的。但也不全对。硬要说是为了他们好，也可以说得通。我如果哪天真的能亲自训练你，或者是林舒婷，我的风格也是一样的。你们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磨砺，终究上不了真实的战场。”

“唔，好吧。”路巧滢再没多说，只是低头看着手里的瓶中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