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阴霾下午, 激流涤荡的冰冷石台上,姜时念被束缚在她最怕最痛恨的男人怀里,彼此垂死后的宣泄一般, 在窒息的亲吻里意识模糊,忘记时间环境。

她失去力气,喘着往下滑, 撑着最后的理智想逃开沈延非的控制, 又被他箍紧拽回来。

他受伤的肩臂早就失去知觉,仍能封死她所有方向,吻得更重,想咽下她坚守的界限,让她随着他沉沦下坠,她嘴唇和心里都酸胀难言, 像被侵吞。

秋天的气温浸着湍急冷水,随时间推移越来越寒,石台透着渗骨的凉气, 姜时念额角的汗都是冰的, 止不住发抖, 本能寻找着最近的热源取暖。

她牢固的壁垒在急促吻里, 在男人新鲜血流被冲到煞白的伤口里,或者在绝境一刻, 被他不顾一切拿命攥住的仓皇对视里,就已经一层一层失控地撕开剥离,疼痛害怕都无法阻止, 她对他的恨憎, 混淆进了不堪面对的杂质。

冻透的身体需要热度,她神志已经不清醒, 低低抽噎着贴紧他胸膛,他抱得用力,严丝合缝,低头以唇蔓延至她鼻尖眼睛,再眷恋滑到下巴,吻她颈上跳着的脉搏,像吻到了她鲜活的命。

他跟她交颈,在前路未卜的境地中抵死厮磨。

相拥的瞬间,姜时念恍惚感觉到自己以为坚不可摧的城墙,在眼前破裂开了一角,碎得无可挽回。

灵魂在叫嚣反抗,受着审判,一只脚却被迫迈进了名叫沈延非的不归路上。

“你为什么……”姜时念闭眼不看他,泪从眼睫缝隙溢出,“为什么非得这么对我。”

沈延非亲着她苍白的耳骨,哑声回答:“爱你。”

姜时念笑得冰凉,骨子里拒绝自己行差踏错,浑浑噩噩地颤声说:“你只会强人所难,破坏别人的感情人生,你会爱人?沈延非……我不爱你,现在不爱,以后更不会,就算不是商瑞,我也有朋友,同事,同学,还有数不清的相亲对象!我爱谁,都不可能爱你。”

沈延非的心早就是血肉烂泥,听到她说这些话,依然疼得直不起背。

他俯身搂着她,她越决绝,他霸占得越狠,低声闷笑:“好,不会爱我,那就恨我,恨上一辈子,也别想走。”

当天直到傍晚,官方的救援队终于突破困境深入灾害现场,铂君心急火燎的救援艇和大量物资钱财也得以进来,姜时念已经昏迷,绵软地窝在男人臂弯里,雪亮探灯照到沈延非侧脸的时候,他才从雕塑似的死寂里缓缓抬头,黑沉双眼淤血浓重,红得瘆人。

姜时念在附近镇里的医院躺了一天,转醒后沈延非就在床边,她一言不发,只跟医生零星对话了几句,医生说她身体底子差,这次其实很危险,幸亏从水里救得及时,但也要了小半条命。

她自暴自弃地无所谓,合眼不肯与沈延非交流。

住院三天,姜时念一直在打针输液,沈延非几乎不离身,她沉默,他也不说话,就只是类似病态地守着她,等到确定可以出院,他亲手把她东西整理好,给她严实裹上衣服,脸都恨不得遮起来,抱着离开医院。

姜时念知道她短时间没办法摆脱他,除非你死我亡,可她是能杀了沈延非,还是能了断自己?他在,她都做不到,她干脆不给他任何回应,就当一个无知无觉的机械玩偶,随他摆布,等他发怒,等他腻。

然而沈延非说过的话没错,她是太天真。

晚上她跟他住进了镇里条件相对最好的酒店,那张从里到外换过的新床上,她在空调的高温里衣衫不整,她受不了,扯被子蒙着自己,他吻上来的时候,她尚且能忍,不吭声不反应,即使深处已经不可控地掀起波澜,也当不存在。

但很快,她维持的面具被沈延非亲手扯破。

他眼底深得吓人,攥住她拽紧上衣的手指移开,在她失控绷起腰,齿关就算咬紧了也抑制不了出声时,他继续逼她一步步发疯,坚持不住冷淡的神色。

姜时念跟商瑞在一起,直到分手也没能适应他的身体亲近,骨子里就抵触,吻都草草了事,到现在她受制于沈延非的这一刻,她以为她会受尽痛苦,生不如死,可传来的感受并不是排斥,反而难以启齿,等他伏下身以唇舌强欺时,她尖叫声到底无法克制地挤出喉咙,随着震惊茫然的眼泪一起爆发。

她被推上云端,什么麻木,什么无感,都成了天大笑话,被她婉转的哭腔覆盖占据。

姜时念羞耻地咬着自己,咬到口腔舌尖都在渗血,沈延非掐着她双颊捏开深吻,安抚她口中的伤,让她在挣动里反复失神。

她的痛苦和愉悦在疯狂交织,唾弃自己,也坠落于她避之不及的人,神志支离破碎时,她短暂地想过,那天在洪水中的石台上,沈延非问过她的话。

——我亲你的时候,你还能不能想起别人。

她脑中一片空白,闪过的都是沈延非汗湿的深沉的可憎的脸,其他人原本清晰的影子,是从哪一刻起被模糊冲淡。

姜时念以为沈延非必定会做到底,为所欲为,反正她只是剪断翅膀的笼中鸟,砧板上随便切割,但并不是,他只让她尽情浮沉,自己在最后停下,没有对她更过分。

深夜,她筋疲力竭地翻身背对他,蒙着眼睛。

情与欲本就是不需要相干的两件事。

她身体下陷,精神却不可能顺从,不可能对他有感情。

爱一旦萌生,就等于她整个人沦丧道德,彻底堕落进深海,屈服于一个以错开始,无可救药的破坏者。

姜时念在被子里轻轻颤着,分不清自己在怕什么,她凌晨惊醒,腰被沈延非紧紧环住,他睡梦里是毫无安全感的姿态,微蜷着,把她嵌进身体的包围圈里,在极低喃喃。

她满身是汗,意识到自己站在深渊边上,比以往面对的更可怕。

她想走,想远离沈延非的身边,不要再跟他有任何接触。

姜时念计划着出国,去最远最不起眼的国家,明知即便这样也很可能躲不过沈延非的掌控,但再这么下去,她唯恐有一天万劫不复。

也许因为沈延非从未真的对她凶暴过,她还是低估了他,回到北城以后,她私藏的机票信息和申报签证就被察觉。

姜时念面对沈延非那一刻的眼神,心被倏然捏紧。

从那天起,她自由受到限制,沈延非一意孤行,严密控制她的生活,把她关在望月湾深处的别墅里,让她泪和水流尽。

她乖,他才施恩放她去电视台正常工作,但身边时时有人跟随着,他只要能抽开身,也明明暗暗出现在她周围,她不喜欢他公开现身,他就趁她录外景等在车里,目光时时追着,稠重地把人从头到脚包裹。

中途商瑞出现过一次,刚好是人多场合,姜时念身边盯着的人被隔开,一段时间不见,商瑞的眉目有些颓废狰狞,她不想闹大惹麻烦,就跟他去了安静的背人处。

商瑞出其不意上来拉她手腕,她没来得及躲,到这一瞬她才惊觉,明明不久前还是准备订婚的情侣,现在他对她只是这个程度的亲密,她竟然都浑身不舒服,冒出鸡皮疙瘩。

她想甩开时,商瑞已经被人揪住衣领,毫无反抗能力的重重摔出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沈延非,面无表情,黑瞳里粹着坚冰,西装革履慢步上前,把还欲挣扎起身的商瑞一脚踢开。

商瑞眼角赤红,不可置信地盯着两个人,沈延非当着他的面吻她,直到他被堵着嘴拖走。

姜时念经历这种最不想面对的场景,脸色发白,人像被拉扯鞭打着,沈延非转身目不转睛看她,钳着她下颌抬起,盯进她眼底深处,强迫对视:“心疼了?你爱的人,被我这么对待,是不是想弄死我?”

“可看见你爱别人的样子,我也很疼,想让他死都不如,”他垂下眼,扣住她手,往心脏跳动处紧紧压着,把她挤到墙边弯腰抱住,西装下的强韧身体极轻微地抖,“姜穗穗……穗穗……你不能心疼一下我吗。”

姜时念目睹他偏狂入骨的神色,痛恨和酸涩一起暴涨,跟他讲不清道理,只想推开狠狠发泄淤积的情绪,可抬眼时,看到他眼睫间有雾,她力气忽然抽空。

他十恶不赦,他又好似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手掌每个人命运,唯独他自己一生,像在步步踏错。

倾尽全部索求的一个人,从过去到现在,都离他那么远,他遍体鳞伤,才能强迫地搂着她,汲取一点她从来不愿意给他的温度。

这一晚,姜时念不得安寝,他仍然没有完全要她,不突破,也能让她水液耗干,她甚至不懂他究竟在固执什么,她酸麻得心神模糊时,听到他在耳边说:“我们结婚。”

她骤然清醒,告诉他不可能,她不会嫁给他这种人。

也隐隐明白过来他匪夷所思的念头,沈家家主竟然想娶她,想结婚之后,才完全占她身体。

姜时念隔天一早,得知有人替她往台里申请了年假,已经批了,她彻底失去行动自由,被那个喜怒无常的男人从早到晚困在望月湾里,限制出入,限制通讯,她手机被换掉,连网都不能上,只有一个特定电话,能接打沈延非的号码。

姜时念确信自己对沈延非恨之入骨。

他有时候整天留在家里陪着她,哪怕她从来没有好脸色,肆意发脾气,他也那样入神地看她,全盘接纳,有时候很晚回来,披星戴月,她如果睡着,他会小心翼翼,轻缓躺在她身边,伸臂环住,拢进怀里。

他好像很累的这个晚上,难得睡沉,姜时念睁眼醒过来,慢慢起来,探身够到他床头桌上可以正常联网的手机。

她本来没报希望能看到什么外界消息,只是穷途末路试一试,意外的是屏幕竟用她的指纹解开了,恰好一条微信无声跳出,她下意识手指一点,不想看他私人消息,但目光比动作更快,来不及关掉了。

是他身边的许然发来的,简简单单一条——

“三哥,商瑞明天正式立案调查,姜家已经进展大半了,姜久山这几天就有罪名落实,都按你意思,一个不落。”

她手指不稳,冷意一波一波上涌,还要往上翻看聊天记录,手机已经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她颤巍巍转过脸,在昏暗中对上沈延非疲倦未消的锐利黑瞳。

他指节曲起,略微盖住屏幕,从她凉透的掌中拿过手机,锁屏随手扔到一边,把她拽回怀里,蒙住她眼睛。

姜时念几乎失语,几次张口,想咬住什么,最后只咬了自己嘴唇,他拨开去吻,她崩溃地质问:“我让你这样还不够吗?!你说只要我跟你,你就放过!你现在是干什么!要把我身边人都赶尽杀绝?!还把我囚禁在这儿!”

她咬他舌,他不但不退,还在血腥味里吻得更疯,她极力推拒,一口咬到他颈侧肌理上,发狠用了力气。

沈延非拧眉忍疼,不曾躲过一下,头偏过去,方便她咬得更深。

她心绪难抑,用了十足力气,可在感觉到甜腥湿润顺着唇角渗出时,她还是先一步败阵,瑟缩地松了一下,唇缝通红地流泪。

“不咬了吗?”沈延非遗憾,顺着她脊背,“还不够深,疤会消。”

他抹了抹她唇上鲜血,温柔地亲着,让味道在彼此齿间交换,低声说:“穗穗不哭,他们都对你不好,我替你处理,让你没有后患。”

随后他起身,在药箱里找出一个药瓶,当她的面涂在还流血的牙印上,她不想直视,以为是止血治伤的药,但余光扫到药瓶,又觉得不像。

沈延非抱起她,她不管不顾地挣扎踢打,但某一个念头浮光一闪,恍然觉得好像还从没看他这么开心过。

他眉眼染着沉沉笑意,靠在床头,把她固定在身上:“涂了药,多疼几天,这个牙印就一辈子去不掉了,到死都是我身上烙印。”

姜时念愣住,再多激愤怨恨都像在高空中凝结,她看着他神色,耳中犹如嗡然钟鸣。

他涂了药,是为了牙印再也不会消失。

沈延非仍然早出晚归,对她质问的话只是简单作答,更深的不肯回应,走前倒是答应她,再过些天,只要她听话不乱跑,就不再这么关着她了。

她冷笑,怎么可能相信他的话,几天来她也摸到了一些规律和空隙,可以找微小的机会逃出这栋别墅,哪怕走不远,她也不想像个宠物一样坐以待毙,任人宰割,至少她要弄清楚姜家的事,不能让养父母受累。

姜时念趁沈延非不在,中午有人送饭时的千钧一发跑出别墅,但刚到后院小门,就撞见了提前等在那里的许然。

她心灰意冷,不想争吵对抗,转身要回去,也明白过来,她的动向一直在沈延非的眼里,他不在,她也一样逃不出他股掌之间。

许然在身后语气复杂地叫住她,叹息说:“三哥猜到你会离开,让我在这儿等你,他暂时脱不开身。”

许然顿了顿说:“或许你可以看看这些,直到今天,我来这道门前的一个小时,所有相关东西刚刚收集全,我不确定三哥会不会让你知道,以他的性格,还真的说不好,但我出于私心,希望你能了解,我保证这里面每字每句都是真的,以你的职业能力,应该足够判断。”

姜时念回过头,看见许然从车里拿出一个厚厚文件袋,他绕开绳结,抽出最上面的,封面标题很长,但她捕捉到了商瑞公司的名字。

她吸了口气,尽量平静,接过文件袋看完了里面所有内容。

深秋的风很凉,拂过后院里沈延非给她种下的大片山茶树,也拂过她散开的头发,遮住眉眼。

商瑞从未救过她,他与消失的蒋勋毫无瓜葛,只是了解过她的经历,又苦追不到,才以此偷恩,骗她接受他的追求,他公司常年游走灰色地带,本就不法,而且就在准备跟她订婚时,暗地里帮忙找到了姜家的亲生女儿,打算拿她做垫脚石,帮姜家小姐踩她上位。

姜家父母,不但知情,还是整件事的主导者,对她只有最后榨干的利用,从未有一丝感情,难怪……难怪之前他们反常地对她好,原来是要引她进局,而姜家产业多年来龌龊深藏,是自食其果。

在她被关到望月湾,跟外界断联的第一天,网络舆论就突然爆发,是商瑞自知濒死,最后拼命反击,公开宣称她订婚前劈腿,移情别恋,另攀高枝,跟别人苟且,水性杨花。

网上闹得沸沸扬扬,关于劈腿对象的身份,却不敢披露,矛头全部对准她一人,随后沈延非坦然面对媒体,目光清冷。

“姜小姐从未移情别恋过,是我横刀夺爱,我单方面喜欢她,她至今也没有接受过我,但很可惜,她反对不了,我等着她有一天对我软化。”

他几句话,把针锋相对的话题全部拉向自己,是他仗势欺人,是他抢人未婚妻,是他该被唾骂又无人敢骂。

沈家的年轻家主位高权重,在私人感情上恣意掠夺,公众痛骂也感慨的同时,对姜时念转为同情,甚至隐隐羡慕。

截止今天,沸沸扬扬的话题已被刻意平息带过,由新的舆论取代,她毫发无伤,于工作也没有任何影响,伴随着商瑞的倒台,她作为受害者全身而退,本该降临在她身上的咒骂伤害,和姜家以及未婚夫要带来的劫难,都在她不知情时消失得无声无息。

许然欲言又止几次,最后只是说:“我知道你怨恨他,但他之前不说,是资料没全,你不会信,也是因为,他宁愿你恨他,也不想你否定自己过去的人生……他没有你想的那么恶,他爱你,远超过你能想象的。”

姜时念没有再说话,把文件袋还给许然,安静地回到囚困她的家里,靠在沙发上闭起眼,手掌蒙在眼帘上,指缝间渗出汩汩的湿热。

她双脚踩在深渊的临界上很久了,固执坚守着,咬牙不再往前,但到今天,有一双看不到的手轻轻推她,让她迎头跳下,再无余地。

恨他吗。

或许吧。

……爱他吗。

她哭着笑。

当然不会,怎么可能。

当天沈延非回来很晚,他在楼前站很久,迎着风看里面莹莹亮着的光,偏头划响打火机砂轮,以手拢光,想点燃唇边烟,但火苗照着眼底时,他又停住,把烟折起,低了低眼睫,走进家门。

她今天又想逃了,晚上不知道会怎么对他,问题已经解决,该处理的人都处理掉,网络骂声也消失,他没什么理由再锁着她,明天,最迟后天,就要给她打开门了。

她更不想回来。

如果今晚她气极再咬他一下,也是好的。沈延非打开门,抬眼看到姜时念坐在客厅地毯上,随手按遥控器切换着频道,灯光很暖,她第一次主动穿他买的家居服,这样散着长发,放松抱着膝盖,像真的在家里一样。

他跟她的家。

沈延非微微怔在门口,指骨在收紧,姜时念听到声音,转头迎上他的目光,懒洋洋起身,把电视关了,往餐厅走,轻声说:“换衣服吧,我做了晚餐。”

他如梦初醒,眼底很热,几步上前追上她,从身后抱住,俯身埋到她温暖的颈窝边,手臂不断往里收,想触碰到她的温度。

他竟然有家的错觉。

被爱着的错觉。

姜时念没有挣扎,也没有疾言厉色,垂着头让他这样宣泄,可他得寸进尺,永不满足,把她转过来扣着后颈亲吻,确认她是否真实存在。

她甚至没有对他好,更谈不上丝毫温情,只是收起了针锋相对的冷意,他就已经得到最大恩赐。

姜时念在餐桌上准备了酒,不怎么多说话,跟他沉默地轻碰一下杯子,仰头喝完再倒。

沈延非摁住她的手,她格外固执,在拗不过他时,就破釜沉舟似的主动去吻他,她随便对他做什么,都是刺他软肋,何况是吻,灼热升温的唇舌交缠里,酒液互相渗透吞咽,数不清喝了多少。

楼上卧室里,姜时念满脸醉红,失神地大口呼吸,在沈延非和以前一样要起身去浴室时,她抓住他,仰起脸,眼睛发红地望他:“今天做到底,别冲冷水了。”

沈延非轻轻扼住她滚动的咽喉,眼底的狂热无法消退,随她话语暴涨,再次强行压下:“穗穗,我不勉强你。”

“你勉强的还少吗?我跟你的开始,一直到现在,哪一件事不是你在勉强?”

他眼睫压下,苦涩也热烈地凝视她。

姜时念脸颊滚烫:“唯独今天这一件,不是勉强,我自己想的,我愿意。”

“沈延非,我已经这样了,你要是拒绝,也可以,”她勾唇笑,辨不清情绪,眸中也有压不住的疯狂,“我现在随便披件衣服出去找别人怎么样?同事?同学?总有喜欢我,愿意接受的,你说是吧?”

她知道说出这些话是什么后果,无比清楚沈延非会有多大反应。

他那么铜墙铁壁,他又能轻易被拿捏。

要伤他,刺激他,折磨他,碾碎他,多难,也多容易。

这个男人,他再强横,她对他冷淡,跟他说一句喜欢别人,就可以让他受尽煎熬,什么都做得出。

姜时念被推回床上,泪从眼尾滑出,经过太阳穴渗进枕头,她喝了很多酒,把自己灌醉,但这一刻却是从未有过的清醒,她骗不了自己,她完全确定地知道。

她是愿意的。

她堕落进从前最憎恶不齿的黑暗里,她明知很多错位的交融,不该开始,早该结束,但太晚了,她已经走不了了。

男人染红的眼睛,脖颈上蜿蜒绷起的青色筋络,流的汗,让她全然涣散,忘记所有。

最深处是归属,也是真正的囚笼。

囚住他,释放她。

她失去意识前,隐约听他沙哑地乞求:“穗穗,我们结婚,你嫁给我。”

姜时念再醒来时,沈延非不在身边,她艰难地坐起来,弄出一点动静,他就推门大步进来,把她从床上抱起,哄着洗漱吃饭,之后也舍不得放手,牵着她去后院花园。

除了之前那些山茶树,他又移植来一棵新的,很高,踮脚够不到,这个季节也会开花。

姜时念有些新奇,不自觉抬起手,隔着一段距离,沈延非把她托起来,让她坐在他手臂上,她刚好能摘到。

树枝摇晃时,有细碎的花瓣飘落,她低下头,看着他深刻五官被光影覆盖,花瓣滑过他眉眼,他微微噙着笑,一如当年她清隽骄傲的学长。

他注视她问:“对我有一点点爱吗。”

她没有预兆,眼泪骤然溢出,理直气壮答:“没有,你别痴心妄想。”

他唇边仍然翘着弧度,吻了吻她扶住他肩膀的手:“会有的,是不是?”

“不会,不可能。”

“会的。”

姜时念避开他视线,仰脸继续去看那棵开花的叔,心在抽搐。

会的。

她能骗他,可骗不了自己。

她用尽了办法,拿出全部力气去抗拒远离,想着他最面目可憎的地方记着痛恨着,可没用的,不管这段感情怎么错误开始,怎么行差踏错地掠夺,她还是会爱上他,就像从前青涩懵懂,不懂心动,只会仓皇逃开的高中。

这份爱,注定不是光明灿烂,永远有痛苦,但即便是黑暗里互相拖拽着撕咬着下沉沦陷,那也是爱。

冬天眨眼就来,沈延非在瞒着姜时念写很长一封信,毁了很多张,又重新提笔,一字一顿,是他八年点点滴滴的恋慕和刻骨。

他怎样动心,怎样上课下课追逐她身影,怎样酸涩吃醋,一个人兵荒马乱,辗转甜苦,怎样被遗忘的告白,怎样右耳流血走出那年夏令营大雨的深山,怎样在美国把一束花穗刻在腿上,在疼痛里梦她的脸。

他把信封好时,拿出一枚坠着铃兰的发带,是高三那年想送给她的。

沈延非将发带绕在信封上,打一个标致的结,在上面写“姜穗穗收”,郑重放进家里书房的抽屉,等跨年夜的晚上,他送给她。

送她自己无声无息的八年。

到那时候,她或许会爱他一点吗。

抽屉刚合上,姜时念正好推门进来,看到他的动作,质疑问他:“藏什么?”

“情书,”沈延非坦然说,“跨年夜给你,你要看。”

姜时念皱眉说着“无聊,我不看”,转身就走,耳根却在无人处慢慢腾起淡红。

跨年夜……

她收到那份情书的时候,也可以考虑给他一句还礼。

距离年底还有半个月时,沈延非在回家路上,接到一通来自境外陌生号码的电话,对方急促说了许久,最重要的就是那一句。

“沈董,蒋勋醒了,逃到南非边境,目前还没有找到。”

蒋家近年是蒋勋父亲当权,偶然得知了当年他跟蒋勋的真相,怀恨在心,几次暗算都没有成功,必定还会寻仇,很可能会把目标放在穗穗身上,对于蒋家的隐患,在上次处理商瑞和姜家时,他已经不着痕迹暗中铲除,残余的蒋家余孽趁乱逃到国外,正在追查。

恐怕蒋勋这时候醒来,有能力逃走,他们已经连成一脉,都在南非,更会把穗穗做为仇恨对象。

没有够大的诱饵,他们又怎会被一网打尽。

沈延非决定赶赴南非,在矿上彻底把这些丧家犬斩草除根,让穗穗这一生再无隐患。

他准备动身,离跨年只剩十一二天,姜时念得知的,是他临时公事出差,归期不定,她心情好不起来,就没怎么理过他,更别提给多少笑脸,让他赶紧去忙,没事别回来。

沈延非只是着魔般抱她,日夜不分,压着人在家里各处折腾,非要逼她眼神软化,不能再那么冷淡,一次一次在耳边磨着问她:“穗穗,爱不爱我。”

她无一例外回答不爱。

不爱不爱。

别做梦了,不会爱你。

临到跨年夜他还硬要出门,不就是不想听她还礼的那句话!

姜时念自知无理取闹,可也忍不住难受要赌气,直到沈延非出发当天,姜时念故意当不知道,去台里上班,到了才被告知,沈董替她请过一天假了。

她明白,他想让她去机场送他。

姜时念去了,但坐在外围他看不到的地方,没有跟他见面。

她至今还没有学会到底该怎么和他正常相处,总是纠葛着别扭着,情感都闷在心口,扯碎重拼,备受煎熬。

等他这次回来……

看完情书,说完真心话,应该就会开始好了。

沈延非在候机厅一直等,等到随行的人小心提醒:“沈董,来不及了。”

他才站起来,定定往姜时念可能会来的方向望着,望到最后一秒,他慢慢转身进去,走进登机口前再次回头,看到的依然只有空荡。

穗穗不爱他。

他怎么会不知道。

一直都是他强求来的,他在病态地抓着那些被爱的错觉,一遍一遍品尝回忆,想象她爱他的模样。

那封情书,在告白她,也在处心积虑地逼她,想换她施舍一些感情,绑住她套牢她,如果跨年夜送不出去,也许才是他该有的命。

他母亲说过,他这样的人,不会被爱,不得善终。

他能给穗穗的,要么是这个完整的,阴暗的,十恶不赦的他,要么是自由。

穗穗想要的,当然是后者。

无论跟什么相比,在她那里,他都该是那个被第一个划掉的选项。

姜时念在机场的落地窗边,看着飞机起飞,消失在视野尽头,她抿唇垂下眼,看着手机上最后收到的那条微信。

“穗穗,跨年夜晚上,我给你放烟花。”

姜时念等了一个多星期,电视台元旦放假了,街上节日气氛很浓,她买了花放在客厅,抱着沙发上的靠枕迷迷糊糊入睡,梦到沈延非回来,跪在沙发边摸她的头发,眼神深重温柔。

她惊醒过来,才看到天已经黑了,等十二点过完,就是今年的最后一天。

明天跨年,可他今天还没出现。

姜时念没有了困意,窝在沙发里静静地等,等到天亮,午后,她给许然打电话,问沈延非到底什么时候回家,他明明走前还说过,跨年夜要给她放烟花,还要送情书,书房那个藏秘密的抽屉,她可一次都没有动过。

许然停顿很久说:“嫂子,三哥交代了,如果他赶不回来,就接你去护城河边,那里晚上八点有一场最大的烟花秀,是他给你准备的,准时放给你看,他会失约,但烟花不会。”

姜时念挂掉,再一次去拨沈延非打不通的电话。

谁要看什么烟花秀,她想看的是那些吗!

他怎么这么可恨。

晚上七点半,姜时念眼睁睁看着时间分秒流逝,接她的车就在门外,已经催了几次,怕误了时间,她确定沈延非不会突然回来了,起身穿上大衣,坐车去护城河边。

她下车的时候是北城晚上八点整,第一簇盛大烟花轰然腾空。

姜时念仰起头,看到深蓝夜空里,浮起整片占满天穹的蓝色花穗。

震耳欲聋的烟花绽开声,和火光冲天,能够轻易摧毁小小世界的巨量炸.药爆炸声有些相像。

河边焰火漫天,光点落满姜时念含泪的眼睛,她想,现在该是交换礼物的时间了,她打开手机,给沈延非发了一条他永远不会再收到的微信。

“你欠我的礼物,回来要亲手给我,我的还礼,提前送你,沈延非,我已经爱上你了。”

南非边境城市塞提亚的矿上,隔着山海,隔着时差,剧烈爆炸的纷飞火光让一个在最后一刻给自己戴上婚戒的男人四分五裂,在同归于尽的震天炸响里,化作再也拼凑不成他的污浊血肉。

意识是什么时候消失的,他已经不清楚。

只是庆幸,那份情书的

或许预料过,这一行没有归期,可还是幻想了无数次,他把心整个掏出来给她时,她会露出的表情。

穗穗,祝贺你重获自由,幸好你从未爱我。

你不知道,我曾经做过一个梦。

梦里你会抱我,亲吻我,对我说。

沈延非和姜穗穗,情深爱重,永世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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