绸缎庄送来的这些账本,记得都是日常流水账,而且是按照时间顺序写的,又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店里零出去的,一类是给大户人家的。

前者的记录繁多且不细致,而后者虽然数目不多,但是记录地很详尽,毕竟真正支撑绸缎庄生意的,还是这些名门望族,达官贵人。

那这就更奇怪了,大户人家添衣加裳可都是有定例的,如今忽然多了这么多账本,左妃心里跟小猫爪子挠似得,好想弄清楚怎么回事。

若是放在平时,她这会儿肯定已经开始做表统计账册了,但是现在……

对面男子一身淡蓝色便服半松不紧地穿在身上,只是随便坐着也给人一种很笔挺的感觉,修长的手指优雅地翻阅着手上账册。

他视线自上而下一眼便匆匆掠过,看似敷衍,却又给人一种他脑海里正在快速计算的感觉,而他面上的神情也从方才的认真转化为此刻的淡若清风,显然对于看账已是愈发得心应手。

按理说,两人一起看的话会快些,但是左妃现在关心的并不是这些账目是否有误,她是要找到绸缎庄这一季收益暴增的增长点,这就需要先将账本进行统计,然后再跟近期季度的数据做对比。

但是李不凡在这里,她没办法动笔。

“你先在这儿慢慢看,要是累了就歇歇,这个账也不急的,我出去透透气”,左妃淡笑着起身,半弯着身动作笨拙地穿鞋。

李不凡怔愣了一瞬,放下手里账本的时候,正好看见她费劲套上的鞋一抬脚又掉了,他起身,径自蹲在了地上,李不凡替她捡起鞋穿上,仰头看她,神情有些受伤:“可是与我在一起,觉得太无趣了?”

看着他的眼睛,左妃错愕住,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不语,所以今天,李不凡其实是想留在家里陪她吗。

感动和心酸一并跃上心头,这世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男人,有时温柔地不像话,有时冷漠地该被天打雷劈。

“只是觉得有些闷”,左妃缩了缩脚,略带苍白的脸挂着温和的笑,“外面秋高气爽,我想去园子里走走”

李不凡抿着唇半天没说话,盯得左妃愈发不适,都想改口说不出去了,他却突然站了起来,反身在衣架上取了件外裳过来,不容分说地给左妃披上,“外面还起着风呢,转一小会儿就回来,嗯?”

他的脸近在咫尺,说话时带出的呼吸**地擦过她的脸颊,左妃白得几近透明的肤色逐渐染上一抹淡粉,李不凡心头一动,手指便抚摸了上去。

之后便再也不想放开,手指轻轻地碰触,手掌慢慢地贴近,直到将她一张脸捧在手心里,他眼底已经写满心疼。

左妃垂下了眸,不忍再直视,和李不凡之间的感情,已经是她不能触碰的禁忌。

她努力让语气显得自然些,试图打破这一室的**,“还是不去了吧,吹了风万一感冒就糟了,我现在不能喝药呢”

轻轻抖了抖肩,左妃微嘟起了嘴,不满道:“帮我把这件衣服去了吧,披着怪沉的”

话音刚落就感觉身上一轻,那件衣服已经被李不凡右手朝后一抛,准确地丢回了衣架上,他拉着左妃重新坐下,神情淡然地坐回她面前。

抬手拿起方才的账本,随意地说道:“这账本若是不着急看的话,你就留放在家里吧,我每天帮你看上几本,最多五日就能看完了,你身子不便,要多注意休息”

谁知左妃摇了摇头,声音闷闷地回道:“我睡得已经够多了,睡久了对孩子不好的,而且他白天喜欢闹腾,只要我一躺下,他就开始踢我”

这样的事,李不凡是闻所未闻的,此时两眼放光地朝她腹部看了过来,莫名地激动了起来,“他会动了吗?”

前世浩儿出生的时候他错过了,浩儿依依学语的时候他在守城,浩儿蹒跚学步的时候他在领兵,浩儿读书认字的时候他在战场,浩儿能够百步穿杨的时候他们全家赴了刑场。

其实李不凡上一世错过的,又何止是爱情。

“会啊,脚不长,力气还不小”,提起孩子左妃瞬间就像变了一个人,望着肚子笑骂了起来:“等他出来我再收拾他”

李不凡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她身边,骨节分明的手颤颤巍巍地贴在了她肚上,不认同地说道:“他腿挺长的”

说着他扫了眼左妃的腿,悠悠地补了句:“长得随我”

“你的意思是,说我腿短咯?”,左妃敏锐地察觉了他的弦外音,愤愤地瞪了他一眼,“我一七二的身高,一米零六的腿,你说我短?”

一室寂静。

身子骤然僵住,左妃只感觉大脑轰的一下,就一片空白了,心脏跳的越来越快,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样。

李不凡诧异地望着她,虽然听不懂她说的一米零六是多长,但对方眼里的追悔莫及和仓皇失措,他却是一览无遗。

突然李不凡轻笑了一声,抬了抬自己的腿问:“那我呢?我身高多少?腿多少?”

半晌,左妃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身高两米,腿长一米”

“唔,我比你还短啊”,李不凡挪了挪位置,**部紧贴着左妃的,两条腿明显地摆在了一起,他故作疑惑地问:“但是看起来不太像啊”

明明是差了一大截。

“我这是目测的嘛,有误差是很正常的,不要这么在意啦”,左妃小声嘟哝着撇开了脸,装模作样地拿起一本账册,从头翻了起来。

李不凡单手撑在榻上,身子斜倾在她身后,紧挨着却没有碰到她,微侧着脸与她一同看着账本。

一开始左妃还有些心不在焉,刚才犯下那么蠢的错误,李不凡当真不会起疑吗?

但是转念又一想,起疑又能怎样呢?李成浩出生的那天,或许就是她生命的终结点了。

只剩下三个月了,又何必再伪装得那么辛苦呢?

“能帮我拿些纸笔来吗?”,左妃扭回头,眼神清亮地望着他,嘴角浅浅的笑容,带着股释然和洒脱。

令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李不凡还在呆愣,左妃已经将脸转了回去,账本被她翻得哗哗响,而她的神情却愈发认真。

“你要写字吗?”,李不凡在她耳旁轻问,左妃头也没回地“嗯”了一声。

“去我书房吧,这矮桌这么小,账本都放满了,你还怎么写?”,李不凡说着已经起身,将账本叠放成一摞单手抱着,另一只手牵起左妃前往书房。

两人在书房一呆就是一个下午,气氛是难得宁静美好,左妃伏在书案上,不停地写写画画,李不凡则站在她身侧,时而替她磨墨,时而替她将账本翻页。

左妃画了一些奇怪的方格,她只看账册里的某些银两数目,看一眼就在方格里画个符,慢慢地;李不凡也寻找到了规律,直接动手替她寻找那些账目。

两人配合地天衣无缝,一直到太阳落山,方察觉到时间流逝。

李不凡率先合上了账册,伸手捉住了左妃握笔的手,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今天就先到这儿吧,不是说过这个不急的吗?明天我再陪你继续做,现在先用饭,好不好?”

说罢他便抽走了左妃手里的羊毫笔,将桌上的账本重新叠放好,这时左妃还在盯着自己面前的那张纸。

满满的奇怪符号,他看了一下午,也隐隐能猜到那是什么,可他不明白这些有什么用。

看她还在思索,李不凡忍不住出声打断,弯身凑近她笑道:“就算你画的很好看,可它们也不能当饭吃是不是”

身前的人置若罔闻,就在李不凡打算将她强行抱离书桌的时候,左妃突然侧过来脸,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凝重,一句轻缓的话语,将他彻底震惊。

“你觉得,三十位京官在同一时期纳妾的可能性有多大?”

原来那些账册里多出来的衣物,全都是出自七品以上的官员府中,而且按照规格来看,基本都属于侍妾之流,但是这些人同时出现……

背后一定是有人推动。

李不凡也是看了账册的,只是他不了解绸缎庄以往的生意情况,自然也发现不了其中的问题,不过现在左妃这么一问,他一点就透了。

“除非是有人送进来的”,李不凡缓慢地站直了身,瞬间就联想到了那些账册里的记录详情,在脑海中快速地过滤了一遍,终于也瞪大了眼。

左妃轻咬着下唇,食指游移在她所画的表格上,摇头轻语道:“应该不止如此”

她的手指顺着时间线滑动,嘴上继续说道:“她们之间还是认得的,不对,应该说,是保持着稳定的”

将近三个月的时间,她们的消费时间记录显得格外一致,这绝对不是凑巧。

“看来你又有的忙了”,左妃突然扬起了脸,巧笑嫣嫣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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