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人丁单薄的秦家,因为举行丧礼,挂上白色的葬花更显得冷清寂寥。

雪纯心里涌起微微的不适,加快脚步走进去。

“小姐你可回来了,夫人怎么都不准少爷下葬,不吃不喝,哭闹了两天两夜。医生说再这样下去,她这样的身体状态,早晚也会跟着去的。”

肥婶抹着眼泪,她在秦家工作几十年,跟着秦容,什么风浪没见过,但还是头一回见到秦容这样的悲痛欲绝,她有种预感,夫人这是真想跟少爷去了。

雪纯的眉紧紧地皱在一起,她想走进灵堂安慰养母,却在门口瞥见养母扒着棺材痛哭的场面,她的内心突然涌起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随之而来的是浓重的呕吐感。

这是心病啊!

自从十四岁那年,双亲的葬礼上,她再也没有办法看到任何的葬礼,她害怕死亡!每当看到但凡与葬礼有关的物品,她就会浑身痉挛。

也许在美国跟着赖斯太幸福了,所以她暂时忘却了曾经的罪孽。她以为心病已经痊愈,却不料直至今时今日,她仍然无法释然。她冲进卫生间呕吐得只剩下酸水。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肥婶吓得眼泪逼回去,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转瞬间浑身抽搐似的?

雪纯努力平复呼吸,微微喘息“你能把养母叫出来吗?我看不得那个。”

肥婶禁不住讶异:“看不得哪个?”

“自从我亲生父母离世,我一看到那些东西,就会浑身痉挛。所以能麻烦你让人把妈妈劝回房吗?妈妈,由我来安抚,大哥的事,你看着办,你也是秦家的一份子,我和妈妈都相信你。”

肥婶抹干眼泪“好好,我现在就让人把夫人送回房。那小姐”

“我没事。”

忽然,脑海里闪过程艳疾言厉色的话“哼,还有什么资格成为当家主母!像你这种无能的主母,只会给当家添麻烦”

雪纯脸色一白“肥婶等等!”

“小姐哪里不舒服?”

雪纯摇摇头“没事,妈妈的事,还是让我来吧。”

若是连这都没有办法面对,那她就更加没有资格和赖斯在一起,如果她像筹然一样的果敢,这趟的东南亚之行,她就有可能和他一起去。而不是只呆在家里,等着丈夫归来的无所事事的女人。

雪纯步步逼近,强迫着自己的眼睛看向那暗黑死寂的木棺,养母悲痛欲绝的脸。一瞬间,她似又看到父母焦黑的尸身,发出阵阵恶臭。

“唔”胃里一阵翻滚,雪纯捂着唇,强行把涌上来的恶心感往回吞。

强忍着不适,踩着沉重的步子,缓慢但执着地走进去。当闻到一阵浓浓的独属于葬礼的味道,雪纯再也忍不住,一瘫难看的酸水吐到地上。她粗粗地喘着气,几乎是爬着,她伸展着手,整个人朝养母抱过去。

那一年,她成了杀害双亲的凶手,小小的她,便被唾弃。没有人去安慰,也没有哪怕一声的问候和温言。

任由孤单单的她年少就承受非人的悲痛,那么的孤立无缓。那时她就想,要是有人肯伸出手给她个拥抱,哪怕什么都不说,她都会感激那人一辈子。

但是什么都没有,自此她开始厌弃自己,封闭自己,接下来的好些年,有时依然会痛苦到想追随父母上天堂。

养母是给了她第二次生命的人,她紧紧地拥着她,想要把身上所有的温暖都给她。她不想她爱的人,成为第二个自己。她希望养母知道,就算秦明离开了,还有她在身边陪着。

她挨着黑棺,秦明的尸身就在里面躺着。一想到这点,雪纯的头开始禁不住的天旋地转,一时间,眼前的世界正在极速的颠倒轮转,雪纯苍白的面色犹如一张薄薄的白纸,一撕就会碎,仿佛身上所有的力量一下子给抽得一干二净。

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从养母家出来,已经是三天之后。秦家现在整一片低迷的气氛,秦容寻死觅活的,雪纯足足守着她三天三夜,这才出了暗无天日的秦家。

她抚了抚仍有些干呕的胃,再回去灵堂已经不那么严重了,已经学会勇敢面对了,这也是个进步不是吗?

难得回国一趟,她想去看看茜楚楚。一段日子没有联络,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那头茜楚楚电话一通,就炸起了油锅,不断跳脚呼喊。

“丫的!去了美国也不吱声,害我以为你闹失踪,担心死我啦!”

雪纯这些天以来第一次微微笑了一下,茜楚楚还是像以往一样的活泼,她的开心果。

茜楚楚闹了半天,总算开始正常起来“那你过得怎么样?”

“我还行。”

说句不中听的,秦明不但智障而且体弱多病,一直在美国接受治疗,秦容经常飞出国就是为了看他。雪纯总共只见过他三次,没有怎么接触过,自然谈不上太深的感情,只是很惆怅,更多的是,担心秦容。

“不如我带你出去散散心?今天母校70年校庆,很热闹的哈。我们这些年都没有回去看过,不如回去溜达溜达?”

抬头,蔚蓝的天空飘着几朵白云,雪纯微微敛目,感受着深秋微凉的清风“好吧,我也想出去走走。”

立在熟悉的校门口,门牌仍是毕业那年的旧模样,仿佛一切都不曾变过。

雪纯微微一笑,有多久没有回来了,将近五年了吧。在这里,她,程朗,茜楚楚,成了最忠诚的死党。

“雪纯!我想死你啦!你有没有想我呀?”烫了个爆炸头的茜楚楚见到雪纯,冲上前就来个天大的拥抱。

雪纯被她冲撞得倒退一小步,但却不气恼,这是她唯一的闺蜜,曾为她沉郁的生活增添不少色彩。

“嗯,当然有的。”雪纯好奇地打量着她染黄得一坨坨的曲卷发。

“漂亮吧!汤姆最喜欢了。”茜楚楚原地转了一圈,然后亲昵地挽着雪纯的手臂“走,里面还来了些我们当年的老同学呢。”

校园果然很热闹,因为是七十周年校庆,学生们举办了许多节目,其中就有她们眼前见到的。

诺大的足球场正在举行800米长跑比赛,足球场外围着一圈圈呐喊助威的中学生,鼓着劲儿加油。青春,真好!

“哈,说起来,雪纯也曾参加过这样的比赛。当时你跑回来的样子,就像喝醉酒的俏女郎,把我们班的男生迷得神魂颠倒的。”茜楚楚捂唇笑得双肩耸动。

跟着赖斯多,雪纯也学会了危险地眯着眼睛“到底是谁给我报名的呢?体育部长!”

茜楚楚唇角抽搐,呃,原来外表温柔善良的雪纯其实是很记仇的!

高二那年,唯一一次参加的女子1500米长跑。因为理科班鲜少女孩子,班主任硬迫着体育部长茜楚楚憋出一个女的,茜楚楚当时已经参加许多项目,分身乏术,于是暗地里挑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但体力还算得上可以的雪纯加上去。

“那一次跑到半途,就累得我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飘飘然的,一脚没踩稳,摔了个狗啃屎。”

“哈哈,那时还来了个传说中的英雄救美!程朗飞奔到你的身边,又是抱又是陪着你一起跑完,害得你面红耳赤,最后还成为了全校女生攻击的对象说起来,程朗是当年校里的风云人物可不是盖的,对别的人都不屑一顾,却唯独对你特别balabala”

程朗遥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一双虽显稚嫩但却有力的手,曾不顾一切扶住她疲软的身体。

那时,关于他的传闻有许多,宏厚的家底,硬朗的外表,出色的成绩,是天之骄子。然而,雪纯也因为程朗老把她特别对待而受尽同学的欺凌。

赖斯出现前,那一张阳光的面孔,依然会时不时地浮现在脑海里。每每想起,冰冷的心便泛起阵阵暖...起阵阵暖意。这么无悔为她付出的男生,此生都忘记不了的吧。

茜楚楚作西子捧心状“想当年,程朗那一张英资勃发的脸,不知让多少春心萌动的少女脸红心跳。篮球场上的英姿,总能成为少女们尖叫的对象。想不到五年没见,程朗非但没有退步,反而长得更加的英俊魁梧,更加的有男人味。啊!光想想,就给迷倒。”

茜楚楚今天怎么回事?过去一直避而不谈的人,怎么嘴里吐出的话全都是关系他的。雪纯面色有几分不自然,呐呐地打断道:“程朗他,确实很优秀,对我也很好。”隐隐的,心里愧疚渐浓。恐怕终其一生,都偿还不清当初欠下的情债。

这个曾为了与她同班,舍弃了重点中学,后来又跟着她报读同一个学科的男生。事别五年,说着“专程为你回来”的男人,她注定亏欠他。

“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难道你能忘记那段感情?”

雪纯面露难色,清亮的眼眸迷茫地回望茜楚楚。当年自闭,只有程朗肯为她打开那一扇通向光明的门,从而认识了茜楚楚。

他们三个都是登山爱好者,也热爱旅行,共同经历青春最热烈的喜怒哀乐,也经历过生死存亡的一刻,心无芥蒂,是最信任彼此的同伴。

这种感觉,就像彼此的家人一般。那时她严重缺乏亲人的爱,对茜楚楚,和特别呵护她的程朗眷恋不已。如今细想过去的走过的路,其实一直都是她在自私,只想紧紧地抓住那种属于家的温暖感,才会一直都不肯放手。

眼前闪过赖斯狡猾的狐狸笑,雪纯忽然释然了。因为爱上赖斯那样的男人,她才有活下去的力量,过去一直走不出的黑暗和厌弃,却因为他的一个眼神,心突然就放晴。

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吧。

“我们,是最好的同伴。”雪纯垂下的眸子突然抬起,闪烁着夺目的光芒。深秋的清风飒爽吹来,乌黑的直发飘忽的起舞,雪纯轻轻一笑,竟美得不似凡尘的女子。

茜楚楚看直了眼,好半晌才从怔愣中回过神。心中暗暗道,雪纯这趟回来的变化太大了,什么时间提起程朗时竟自然得就是好朋友一般。

她盯着雪纯,试探着问“你不会爱上了救命恩人吧?”

“嗯。”雪纯傻愣愣地挠了挠额前的黑发,微微温涩的笑。

茜楚楚猛然瞪大圆滚滚的眼睛,嘴巴能装下的一只鸭蛋“尼玛!救命恩人真厉害啊!居然能得到白雪公主的芳心!”

一想到赖斯,雪纯禁不住的梨涡浅笑,但心底又有些复杂,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曾经有五年,她的世界只有程朗,但如今一旦认清那种感情,浓浓的愧疚就涌上来。

“我以为你一直非程朗不嫁的。”茜楚楚感到惋惜,心里不由得一番的感慨。

雪纯一怔,微敛眉“楚楚怎么会这么想?”

“那是因为你二十五岁前就只跟程朗合得来,我以为世间所有的男人都入不得你的法眼。”

茜楚楚不忘白了她一眼,当时同学还不知怎么说她的,高傲,目中无人,无形中就把一票的追求者吓跑。显然,她本人并不知晓此事。还甭说,傻人真有傻福。

雪纯纠着眉思索,她那时自闭过头,朋友也没有两三个,貌似真的没有交过别的男性朋友。

“看来我今天是白问了。”茜楚楚摆摆手,程朗的拜托,她也做得差不多了。这些复杂的事情,还是让时间慢慢磨吧。

雪纯似有所觉“你怎么了?”

“没事,你幸福就好。”茜楚楚真心实意地看着雪纯,这些年来,她是看着她过来的。因过去备受煎熬,常常暗藏痛苦,这样清爽的笑容,是因为救命恩人吧。既然是这样,不如劝程朗放弃好了。

不知道是风大了,还是怎么的,雪纯的眸子有些干涩,声音仿若徐徐和风“程朗怎么样了?”

“甭提那人了。自从你跟救命恩人双双出现给他致命一击后,他消沉了好些日子。不过,你倒不用担心,瞧他跟高山一样壮硕的身躯,不会有问题的。”

回想起前事,那时雪纯就清楚地知道,她伤害了他。不然,那时她就不会跟赖斯起争执。但是如果不这么决绝,程朗是不会死心的。

“程朗你不要了,可不可以留给我?”

雪纯顿时震惊地盯着茜楚楚,仿佛好半晌才回味过来她话里的意思“你喜欢他?可是你不是喜欢汤姆吗?”

茜楚楚打哈哈“跟你开玩笑的啦!”一如多年前一样,掩饰着心底暗暗的爱恋。“啊算了,算了。你们的事情我也不管了。不过我还得提醒一句,我约了程大帅哥出来。”

“你们都来了。”

真是一说曹操,曹操就到。

雪纯还未从茜楚楚说的话中反应过来,结果程朗俊朗的面孔突现,雪纯当场就懵了。

“你好。”雪纯尴尬地笑了笑,想起那天赖斯无礼挑衅他的事情,她一时不知以何面目面对他。

“雪纯放心,我很好。”早就明了善良的雪纯会过意不过,程朗硬朗的脸露出大大的笑容,看不出丝毫的不快。仿佛那天的事情只是一场梦,对他没有造成任何的影响。

“碰见许多老同学,所以我来迟。我们约好今晚去k歌,你们俩也一起来吧,好歹同一个班的。算来,这些年我都没有参加过同学聚会,很期待啊。”

“太好啦!汤姆好不容易来一趟中国,我还苦恼要带他去哪儿玩,这下可好了,去k歌,我们的最爱!”

“雪纯呢?也跟着一起来吧。”转向沉静的雪纯,程朗眸光闪了闪。他已经尽量不失控,哪怕跟她做个朋友也总好过老死不相往来。这么多年的日夜思念,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我可能”想起赖斯曾经的警告,雪纯下意识的想拒绝,而且那些k歌又要喝酒的活动,她并不是很热衷。

“雪纯有其它事?我听说赖先生并没有让你工作。”

程朗黑眸沉了沉,对于雪纯,他太过熟悉了,她在躲避他。

“是没有什么事情,不过也想早些回去看看妈妈,大哥去世,她很难过。”雪纯不习惯撒谎,特别是当着相识多年好友的面。

“你都陪了她三天三夜了,总得放松下。一起来嘛!我不管,事情就这么定了!”

雪纯给茜楚楚拖得没有办法,就跟去了。

来的时候,一帮老同学正玩得热闹。

“哟,我们班的金童玉女来了!”不知谁呐喊了一句,然后所有的人都起哄着,把他们推着坐在一起。

雪纯有点儿不自在,同学多年没见,仍停留在学生时代的印象,不知道她已另嫁他人妇。

“来,给同学们来一首情歌对唱!”有同学把麦克风塞到他们俩的手里,他们挑了一首耳熟能详的流行歌,八零后的他们都喜欢的歌。

雪纯正想办法委婉的拒绝,同学a叫道:“金童都不介意,玉女也别太忸怩了。”

想不到程朗真的唱起来了。

“你选择了我,我选择了你”雪纯不想扫了兴,只好盯着字幕的歌词跟唱起来。

当年的金童玉女又重聚在一起,不知情的同学们羡慕妒忌恨。哪怕是虚假的,程朗无端的有些暗喜,仿佛雪纯仍是属于自己,不曾离开过他。

“不对,我记得雪纯结婚了啊!嫁的是yd集团的总裁,厉害到不得了的人物,人称赖少。”同学c起了句开头。

然后同学们面面相觑,都投入到那八卦中。

“当真?”

“那还有假的?都上了电视直播的,我还看完全程,听说赖总裁在宴会那天当着媒体的面宣告天下,雪纯是他一辈子的妻子,至死不渝。”

“喔!多么深情的告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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